三千秋

笑面七分假作真。

*考完期中考试,恭喜各科老师喜提我一条狗命x

*不能我自己难过对吧√(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在干嘛)

*(乱七八糟的)私设有点多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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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有鱼名赤胆,白底红斑。秋月夜,自浩瀚洋逆上,经西江于鬼怒,后返。砾石嶙峋磨其腹。经三复逆,至而亡。”————《胤风物志·南宛》



老人家的通病,就是喜欢讲故事。无论穷人还是富人,无论是黄沙路边的客栈还是石板街边的酒肆,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亲身经历,只要有那么三两个人聚在了一起,不管那些人是打哪儿来要到哪儿去,都会装作什么世外高人一般捋捋胡子,好半天才抖出一句“很久很久之前……”急坏了等候下文的小伙子和小姑娘。

“话说很久很久之前,在天地还是一片混沌的时候,荒神和墟神诞生在我们的世界中央,他们本是最好的兄弟,却因为信念不同导致纷争不休。在这场战斗中一切都被撕裂,清泠透亮的上升成了天,厚重浑浊的下沉成了地。他们流下的血和泪汇聚成了海洋和湖泊,他们掉落的毛发成了树林。最后,在荒神倒下的地方出现了人类,在墟神消散的地方出现了满天繁星。”

老人捋捋胡子,抿了一口桌上放着的清茶,嘴角边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拿着佛珠在手里把玩。

“然后呢然后呢?老爷子你就别卖关子啦!”女孩双手撑着脸趴在桌子上,明媚揉黄的衣摆不经意间扫起了一抔黑灰,绕着互梳羽毛的白鹭飞了两圈。女孩清清亮的眸子盯着老人家。

“后来啊,这地上便被分为了三陆九州。那个时候南淮城还不叫南淮城,叫做‘南蛮’,住着一条白色的巨龙,它盘踞在这里,每天吸收着日月精华,用鬼怒川汹涌的流水解渴。可巨龙的寿命也有限,就像你的衣服或者是玩具,总有一天会破损会被丢弃,会就此消失不见,哪怕是龙也逃不过这种命运。”

“但它实在是太大了,就算身体已经消亡了,它那不可一世的龙魂也不甘心。它不甘心啊。它还没生生世世守住自己的家,怎么可能甘心呢?”

“于是它就变成了鱼,一条银白色的,脑袋上有两个肉角的小鱼,一路从自己的血肉泯灭的浩瀚洋逆流而上,哪怕被浅溪里的石头划破鱼腹满身伤痕也不停,从南淮城里经过,一路游到鬼怒川,鱼腹那里就会出现一条鲜亮的红色。”

“这条鱼一生可以走三次这样的路,第一次要守城,第二次要守梦,第三次要守心。等到三样东西都守住了,它就了无遗憾了。”

“这就是赤胆鱼。”

苏秀行结束了故事,从怀里摸出一块卤牛肉,毫无形象的盘腿坐在地上大嚼起来。

“真傻。”百里恬从母亲布置的繁多书卷里抬头撇了他一眼说道,“少听点这种故事。来南淮这么久,秋猎的时候,有人在水道里见过银白色的鱼吗?”

苏秀行摇了摇头,鼓着腮帮子,满嘴的牛肉还没咽下去:“你不觉得挺好玩的吗?这鱼傻成这样。有什么好守的,有些东西就像是旧衣服,破了烂了就得丢,留着能干嘛?记住穿上的时候那个温暖的感觉才最重要不是嘛。”

百里恬摇了摇头,继续专注于自己的课业。鱼是挺傻的,傻得让人敬畏。自己这表弟也挺呆的,这种故事也信。

“哎,表哥。你说以后我们会不会分开啊?”苏秀行笑眯眯的凑过来,十五岁的少年人身形越发挺拔,一身烟青色长衫更衬的他面容俊秀。他撑着花梨木桌子,端详着百里恬一手潇洒的书法。

“瞎说什么?”百里恬停笔回头瞪了他一眼。“少听点故事。现在这个时候,别乱说话。”

“我不就说说嘛……”苏秀行自讨了个没趣,撇撇嘴晃悠着走开了。“反正我又不会走,七公都说了要我忠心……”

自那之后,苏秀行再没去过那家茶庄。

也实在是没什么好听的,还不如街边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说得好呢,惊堂木一拍便有了河山万里烽烟浩渺。

还有那些酒肆里喷香的茴香豆和卤牛肉,以及一坛好酒。只不过他从没付过酒钱罢了。

嗯?你说这样不道德?

“关我什么事?”十岁刚出头的苏秀行晃晃手指,指环上连着的红色花绳互相纠纠缠缠,最后在十指间勾勒出一朵盛开的红莲。

他翘着腿坐在屋顶上,手边还放着两坛子封泥都未落的酒,笑着龇起一口白牙,“我可从没进过那家酒肆啊。喏,就这两坛酒还是七公带来的呢。你说是不是啊,表哥?”

一同坐在屋檐上的百里恬也笑眯眯的看着酒肆来的小伙计:“秀行一直都陪着我,可从没去过你们那里。你说你在大堂看见的那个从窗户里窜进来偷了你们店家两块卤牛肉的,该是其他人吧。”

酒肆的小伙计急得跳脚,叉着腰仰着脑袋,一只手指着他们大声叫骂。“你们堂堂百里氏就是这样的家教吗?别赖账!快点把钱交出来,我要是收不到钱,老板要打我了!”

可屋檐上那两个臭孩子哪可能理会啊,一人拿起一坛酒,利索的用指甲沿着坛边划了一圈,一巴掌拍掉了封泥,浓郁的酒香随着盛夏蒸腾的热气蔓延在百里氏的宗祠之上。

也不知道百里氏的先祖们若是知道了他们这么嚣张,会不会想要从地下跳出来把这两个没规矩的臭小子抽一顿。

树木微微摇晃,树影婆娑,圆滚滚的明黄色光斑在地面上舞动,灰色麻布衣的小伙计叫骂声不停,裹挟着两个少年放肆又无忧无虑的大笑飘上了明净如洗的蓝天。



一尾只有小指长的银白色的鱼跃出了下唐皇宫的莲花池,鱼肚皮上有着一抹血红色。

百里恬自午间小憩中醒来,眉头习惯性的蹙起。他扭头看向桌案,羊皮纸上的墨水痕迹还很新,散发着一股清幽的墨香味,清清楚楚的表明着他,表明着整个下唐反对古伦俄,拥护白氏子孙的立场。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傻呢。”百里恬撑着脑袋看着赤胆鱼撒欢,看着这银白色的小鱼撒欢到撞翻了一池白莲。

鱼是两天前一个普通渔夫在西江捕到的,看着稀奇,就送到了宫里。

“秀行,你看。我守住了。”







你说南淮这城,明明是一国之都,明明是温润宛州的繁华城市,不管怎样都该是最安全的,就算是战争年代也该是最后被攻破的一座城,怎么就要见证这么多生离死别呢?

若是去问长门僧,他们会说:“世间万事万物,皆是修行。”若是问商贾,他们会说:“只要有生意可做,管那么多?”若是问挑担的脚夫,他们只会沉默着摇摇头,被时光开垦的面上挤出一个笑,弯下腰背用枯黄粗糙的双手把住绳子,背起竹担继续前行。

可你若是问到那位将军,他准会吐的你一脸烟灰,然后大笑着离去。

“……所以叔叔,你能不能改改你这毛病?”息辕无奈的看着自家叔叔研墨写信,手里捏着自己已经瘪下去的荷包。“再这么赔下去我就要申请加俸禄了。”

“你申请呗。”息衍站在小屋中央不知在给什么人写信,烟斗里的烟叶都没点燃,就是叼在嘴里图个感觉。“反正管俸的又不是我,你跟我说也没用。”

息辕觉得自己这一口气有点没上来。

“对了,叔叔,你听过赤胆鱼的传说吗?”息辕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再谈下去他怕他又把自己给憋出个好歹。

“赤胆鱼?”息衍挑了挑眉,一边拿起米黄色的信纸抖了抖,看起来是很满意自己的书法,转过身拿过一块白玉镇纸压住,等着墨迹干涸。

“你说咱们院子水塘里那条银白色的小家伙?”

息辕惊了。

“我们院子里?”

“对啊。”息衍答得理所当然,“前两天西江那边的渔夫捕到了,看着挺稀奇一品种,想了想没舍得卖,就送来给我了。挺小的,就这么点大。”息衍边说着边两手比划了一下,就半个巴掌的长度。

“真的是赤胆鱼?全身银白色就肚皮那里一条的红?”息辕今天跟着巡逻队晃了一圈,实在是有些疲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对啊。那小家伙脾气还挺大,不一定能看到。过几天你去试试,看你能不能见到呗。”息衍见信纸的墨迹已经干涸,捏起来抖了抖,对折了几下装进信封里,推开窗户打了个呼哨,黑色的山鹰盘旋着落到了窗棂上,伸出一只爪子,乖乖的站在那里让息衍把信封绑上去,随后亲昵的啄了啄息衍的手指,飞出窗户叫了两声,再没了影子。

结果当天夜里息衍就被百里国主传召进宫,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清点兵马和粮草辎重,连带着息辕也忙的团团转,有风塘的打理工作只得交给了另外的侍卫。

息辕还是没能见到赤胆鱼。

等到好不容易乱局平定之后息衍才又回了有风塘,看到满园的十里霜红还是如火一般炽烈,像是冲天的佛怒。后院的池塘一片寂静,本该挺立的白莲却被撞的东倒西歪,没有一朵幸存。水面反常的结了一层薄冰,冰下的安逸世界里,赤胆鱼还在那里安安心心的吐着泡泡,见他来了还耀武扬威似的甩了甩尾巴。

息衍看到池塘边的石头缝里,生出了一朵蓝色的花。那是一朵很久很久之前他见过的,他熟悉的,他亲手培育出来的,亲自验证过在南淮不可能存活的花。

息衍突然就想起了度过西江时的巨浪,仿佛已经连到了天上,生生将白日变作黑天,晴空化为无尽雾霭,水滴石子似的打在身上,随行的侍卫甚至有人被打出了淤青。可息衍一点事都没有。

那些水滴仿佛有灵性一般擦着他的脸他的鬓发过去,不沾身却留下了丝丝寒意。

他俯下身摘下那朵海姬蓝,松松的握在手里,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却足以把花夺走,打着旋儿把那该是最后一朵海姬蓝送入砖墙之外的空旷。

“……是你吗?”息衍站起身来,难得的沉默了很久。赤胆鱼甩了甩尾巴,转过头用一只浅黄色的鱼眼睛从水里看着他。

“你说你那么忠心,有什么用呢……”

无人知晓。无人应答。

第二天一早有风塘就被售出去了。买下这间小宅院的人家只在后院看见满池的枯萎白莲。

息辕后来回忆,清楚的记得与楚卫决战时,是息衍设计了白毅把他逼上绝路,是息衍亲手把剑送入了白毅的胸膛,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之后息衍自己回了有风塘,再之后便没了消息。

于是狐将息衍也从此变成史书上用文字堆砌起来的形象,只剩下弑友的凶狠和兵法的诡谲。

在史书不知道的角落里,他是否后悔过?

他不说,史书便也就不知道了。






此时此刻的北都里,有人用一大块青玉雕琢成的鱼缸装着一条通体银白的鱼面见大君,祈求得到大君的庇护,在北都城内有一小块安身之地。

“这是我们部落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听闻叫做赤胆鱼,我知此鱼不常见,特此来献给大君。”金帐里站着的胡寒部首领挥挥手,身后的随处拿着鱼缸走上前来,好让吕归尘看到贡品。

吕归尘听到赤胆鱼的名字时便已经愣了愣,等到胡寒的随从走上前来便仔细的朝青玉鱼缸里望去,见到巴掌大的鱼在里面追着自己的尾巴,绕着圈的撒欢。

他挥挥手示意铁颜接过鱼缸,放在了床榻旁边,叫了两个侍卫进来把胡寒部首领带到北都城的东边,那里还有一块足够一百多人居住的空闲土地。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吕归尘让铁颜和铁叶出帐篷守着,自己蹲了下来蹲到鱼缸边,御风的狐裘被撩开了一脚,露出了一件雍容华贵却明显不是蛮族制式的长衫。

吕归尘把手指伸进去轻轻的从鱼的脑袋一路抚到尾巴,又双手合拢把鱼兜了起来,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他和姬野在南淮的东宫里摘莲子抓小鱼儿的姿势。半弯翠玉随着他躬身的动作从衣领子里滑落出来,在半空中晃悠。赤胆鱼跳起来,似乎是想要碰碰那半块玉。

吕归尘抓住鱼把它翻了过来,果真看到鱼肚子上有一道红,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要被斩首时,垫脖子的砧木上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深沉血色。

“可惜啊……你回不了鬼怒川了。”他轻轻的拨弄着赤胆鱼的尾巴。“逆流而上,也不一定有好结果,对吧?”他轻笑了两声。

“我也回不去了。”

“没能守住,总感觉很对不起什么人,可是要对谁说对不起,我也不清楚。”

“有些东西,是怎么守都守不住的。还不如就好好珍惜你当初拥有的时候,这样就算后来没了,每晚回忆一下那些甜,也算是不错。”

“足够了。”



据说那条银白色的,居住在金帐里的鱼,活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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