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秋

笑面七分假作真。

【飞鱼】乌羽玉

*一些旧情复燃,全文略长1w+,一发完

感谢去了现场的我的好姐妹拍了前排视角的视频

我永远爱文化绿洲组合😢

*《流浪地球》原著背景,并且加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科幻设定orz

文科生科幻硬伤,考据党手下留情X﹏X


——————


1

    

“这里是洛十八,听到请回答。”

    

“总部收到,报告情况。”

    

“好。我刚从虫洞中穿出,视窗内已经能看到地球了。”

    

“它……全部是冻结的白色的海冰。”

    

“先遣队1053号,不要感情用事。牢记你的任务:找到地球上残存的地下城废墟,从中拿回一切能拿回的资料。”

    

“现在,开始降落。”

    

    


降落的过程不如陆十三之前替我推测的那般顺利,我的小飞行器“鱼缸”在离星球还有一千多千米的时候外壳着了火,被燎掉了几块漆,到了近地面的时候又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飞出来的小小的圆形物体狠撞了一下,失去平衡偏离方向,没落到预计的亚欧大陆的位置,直接栽到不知道哪块窄小陆地去了。虽然那几块漆是我最不想要却被科研院逼着涂的,飞行器强度够大里面也搭载了一部分应急材料,但总归是有损耗。

    

而且那几块漆掉了就露出了下面的金属,光秃秃的,真的很丑。

   

我穿好防护服离开飞行器,绕了一圈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大问题。所以说,科研院在这种时候还算是靠谱。尽管我听陆十三说,他们还是没能完全破译地球时代留下的无数手稿和资料。

    

陆十三和我一直床位相邻,从培育所出来我们俩也是前后脚。和我不一样,陆十三卡的线是教育院研究过的,能允许的离开培育所的最小年龄。他十三岁得了“陆”姓,所以叫陆十三。

    

以我偶尔看过的几张残页上学到的词来形容,陆十三如果放在地球时代,那就是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脑子聪明得很,总是抱着本书啃,尽管不会近视却还是坚持要戴一副黑框眼镜,说是更像一个研究人员。也难怪他现在能去科研院了。

    

“洛,你还好吗?”陆十三的声音在我耳机里响起。他是我这次行动的主监测者,如果出现意外情况,他可以直接叫停行动。

    

没办法,研究院那些人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寻找古文明古文化可以不择手段,陆十三不大信得过他们。

    

“没大事,”我环顾四周,眼尖地看到飞行器砸出来的坑下面露出一小块红褐色的三角形,“我落在,额,一堆很高很高的土上面。这里好像有过建筑?”

    

我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叹气。“说了多少次,那叫做山。”



2

    

“山?”Feezy站在变形成橡皮艇的交通载具上向海面下凝视,顺手扶了一把拖在载具后面的睡袋和沿途搜刮到的物资,裹着臃肿的冷却服,明明带好了护目镜却还是并拢五指搭在眉骨位置,学着从爷爷那儿听来的,以前的人们总会做的动作。

    

“你不是说,山是很高的?”Feezy又坐回橡皮艇上,像从天台上附身下望一般半探出身子往海里瞧,艰难地从中分辨出了一小块近乎是环形的灰褐色土石,但岩石中间反常地却包着一大块方形的翠色。

    

“你在的地方……罗弗敦群岛……足球场……”他抬手扶住耳机,一会儿又拿下来用指节敲了敲试图暴力修复,但再放回耳朵里的时候也还是听不清楚鱼翅在那边说什么。

    

通讯频道的建立是一个意外,昨天晚上Feezy刚从半埋到地下的商场里爬出来,背上背着只水分全部蒸发的不知道什么动物,手里提着两只老鼠,口袋里揣着找到的收音机、耳机和电池。晚上吃完饭之后他缩回变形载具变成的金属帐篷,闲得无聊拿着收音机反复调频,顺来的耳机保存得还算好,却也只能送来“查无此人”的杂音。

    

没多久他就感到了无聊,放下收音机的时候手指无意间推了一小格调频按钮,于是就听到耳机里传出了有人在读书的声音。

    

……它设法从他视野中的所有物件里冒了出来,就好像它——寂静——已经打定主意,要取代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❶

    

“声音很好听。”等到那边的人中途停下来似乎是准备歇一会儿的时候,听了大半个小时的Feezy突然开口,“是你自己写的故事?”

    

“不是”,对面的人对突然多出的声音心态良好,半句都没问题Feezy的来历,又或者好奇为什么能收听到声音,“是我爷爷以前看过的书,我在记忆。”

    

“通过这种方式?为什么不写下来?”Feezy有些好奇。

    

“还不是时候。”频道对面的人笑了两声,耳机里传出的声音带着股机械的冷硬,Feezy脑海里自发地勾勒出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年轻人,本该是他最厌烦的波澜不惊,却感觉心口被人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像是在试探环境的猫。“我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多问题。”

    

“我以后还能听你读书吗?”他觉得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奇怪,却感觉到对面的人好像要准备断开联络,没过脑子地冒冒失失开口。

    

“可以。”对面的人很直接地答应了,“很高兴你能成为天地和时间之外的听众。”



3

    

“奇怪了,怎么就不见了。”我站在,嗯,山上,四下张望,低着头试图找我刚才看到的那块可疑的红褐色三角块。根据那一眼看到的,我觉得很像是植入的记忆里那种叫做“铁”的金属。

    

若真的是铁,那可就太好了。毕竟听陆十三说地球时代,钢铁是最常用的建筑材料,即便是刹车时代、逃逸时代那时候,钢铁也在人的日常生活中占大头,若这真是什么遗留在冻土里的铁制品,那可再好不过。

    

我从飞行器后方狭窄的工具间里拖出一把铲子,在地上标了几个点直接开挖,没几下就看到铲子头上的红灯亮了起来,发出碰到东西的提醒,不一会儿就把周围的冻土块铲干净了,露出一个长方体样子的铁盒,把它从坑里拎上来一看发现不过我的小腿高,门缝里还被当时的先辈塞了东西,整个保险箱被封得严严实实,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宝贝,还能不能得见。

    

我蹲下身子仔细端详那个保险箱门,眼前见到的景色却突然晃了晃,边角泛起一点暗黄色,接着我眼前的保险柜柜门上就出现了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在转密码盘。

    

“陆十三,你……有没有看到?”幻影来得快去得也快,转了四位数字之后就消失了,眼睛里看到的颜色也恢复了单调的正常,只留下我目瞪口呆,“我靠我不是出现幻觉了吧。”

    

“你看见什么了?我这边的同步屏上什么都没有。”陆十三有些诧异的声音延迟了快半分钟才从耳机里传过来,“等会儿我看看防护服的报告。”

    

“我这不是有个保险箱嘛,我看到有人输密码。”我一边和陆十三说一边拿着铲子小心戳了戳。也不知道这个保险箱是逃逸时代什么材质做的,尽管表面已经爬满了红褐色的锈,但被铲子戳了几戳也只是多了几个浅坑,居然没在外力碰到的那一刻直接散成灰。

    

“你那边有些宇宙辐射,防护服没法完全隔离,是可能让人产生幻觉的。”陆十三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我一边嗯嗯啊啊地应着,一边魔怔似的伸出手去拨动了保险箱的密码盘,完全没想着再仔细检查检查,仿佛出任务前培训老师耳提面命的保命准则都被喂了狗。

    

哦,不对,现在的狗狗都不吃东西了。

    

“……我打开了。”我怔怔地看着保险箱内的东西,咽了口唾沫好半晌才说出话,“这里面……全是书。”

    

我鬼使神差伸出手把保险箱门完全拉开,让那些书露出来,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

    

我好奇保险箱的材质,被埋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几乎没什么卡顿的拉开,我更惊讶这些书,肉眼看上去它们都是地球时代一种叫做“纸”的东西合在一起组成的,但在我所知的一切知识里,纸都是脆弱无比的存在,不能火烧、不能水浸、不能长久储存。可这些书就这么一个叠一个的躺在保险箱里,保险箱被打开了我也碰了它们,却一点事儿没有,也不知道是逃逸时代的什么材料。

    

我把整个保险箱抱去了“鱼缸”里,小心翼翼放在储物间深处固定好,没忍住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薄的,翻了翻发现好像是一本日记,前后的笔迹还不尽相同。

    

“喂,陆十三,”我盘腿在保险箱边看日记,大半天过去才看完,揉了揉有点胀痛的脑袋。我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需要通过自己的阅读来获取信息。还好之前他们没选择用记忆芯片,不然如果这些东西都毁在宇宙辐射里,多让人惋惜啊。

    

“我知道,你去吧。”我知道陆十三和那边的其他科研员肯定都通过同步屏看到了日记内容,对我们来说,这本日记完完全全就是意外之喜,更何况日记里除了提到某个独行侠,还有不少关于地下城的内容。果然,我话没说完陆十三就回复了我,一锤定音给我的自由行动上了保障。

    

“洛十八,一路小心。”  



4


    “……如果在实施任何行为之前我们都能预想到它的一切后果并认真加以考虑,先是眼前的后果,然后是可证明的后果,接着是可能的后果,进而是可以想象到的后果,那么我们根本就不会去做了。即使开始做了,思想也能立即让我们停下来。我们一切言行的好和坏的结果将分布在,假设以一种整饬均衡的方式,未来的每一天当中,包括那些因为我们已不在人世而无从证实也无法表示祝贺或请求原谅的永无止境的日子……”❷

    

自从上次鱼翅通过Feezy的描述确定他当时正在被称为罗弗敦群岛的地方,更是帮他精准定位到了一个亨宁斯维尔颇有名气的足球场之后,Feezy不知怎么就对“足球”这项刹车时代之前还存在的运动起了极浓厚的兴趣,缠着鱼翅帮他力所能及的查些资料,而他从这里往亚欧大陆走的时候也顺便能搜搜还留存的各类建筑,看能不能找到球。

    

他一听就知道鱼翅是地下城里的科研人员,除了他们,没有谁还能有这种技术,而鱼翅这副偶尔忙里偷闲的样子,估计在科研人员里权限还不低。也就他了,傻乎乎的抛弃地下城里安稳无聊的生活,带着东西非要上地面生活,只时不时回去添点补给,也不在意是不是哪天就会两腿一撅被冻成丑不拉几的一坨冰。

    

“今天是什么书?”Feezy抬头想要看向天空,可除了发动机的焰光之外什么都没见到。他惯例在生火煮东西前朝四周张望,也没看见任何人,只有他身着赤红色的防护服,突兀伫立在昼夜不分的黑暗和满地化不去的积雪中。

    

“《失明症漫记》。以前一个叫做葡萄牙的国家的人写的。”鱼翅被打断了朗读也没恼,好脾气地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甚至到了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地步,温驯的态度下不知道藏着什么心思。

    

“还在找足球吗?”鱼翅被打断了干脆也就歇了读书的心思,关心老朋友似的转头问起Feezy的行程。

    

明明这才是他们第二次冲破信号问题的阻碍,通过收音机聊天。

    

“是啊,”Feezy抬脚踢开了铺满商场地面的各种瓶瓶罐罐,弯腰往架子的缝隙里瞧,还不死心地伸手进去扒拉了两下,就好像只要敢向着这种可能藏着鬼怪的黑暗出手,就能获得相应的回报,拥有心心念念的东西。

    

“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找不到呗,”Feezy探索完这一块区域,费劲地清扫出安全通道口的碎砖石,想了想打开防护服头盔旁的探灯,小心翼翼地迈步往下走,“地面上这种每天一模一样的生活,还不给自己找点乐子的话,”尽管知道鱼翅看不到,他还是摇了摇头,“太没劲了。”

    

“……地面上是什么样的,给我说说吧。”鱼翅半晌没回话,再开口的时候已经转移了话题,Feezy也无所谓,本来他们二人之间的通讯就不够稳定,鱼翅就算再怎么努力从他那一头用地下城的技术进行改造,每一次链接依旧是命运的垂怜,更何况,谁也不知道Feezy什么时候就可能死去。

    

“你说的我们现在在远日点附近,要在地面上活着必须穿加热服,地面上也没什么可看的东西,全是冻土、海冰、倒塌的商场和城市标牌,也没有路。”Feezy绞尽脑汁试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尽管因为发动机的缘故海平面上升了很多,气候也变得不是酷暑就是严寒,但剩下来的城市设施从外表看基本都还完好,除了商店这种总会沦为打砸抢重灾区的特殊建筑,其他的没有太多毁坏,楼内的东西留不住,但却留下了高楼和大厦。

    

“……地面上还能看到你提到过的商场、电影院,双向四排车道的柏油马路,树枝形的路灯柱每个都挂着两盏灯。”Feezy运气不错,下一层商场的告示牌掉在了地上,因为半埋在土里的缘故,塑料还没完全降解,隐约能辨认出油墨喷绘的“运动器材”四个字。

    

“……城市外就没什么好看的了,临海被淹得差不多了,陆地上也没剩多少活着的东西了,除了海的蓝色就是雪的白色。”他踮着脚跳过堆成堆的瓦砾废墟,避免在商场内触发坍塌,“哦对了,就那天,你说我在罗弗敦群岛那天,我在那儿看到了极光。”

    

“极光?”鱼翅反问,“地球发动机的焰光已经足够强烈,你还能看到极光?”

    

“如果你昨天的感慨里没用错描述,那我看到的就是极光。”Feezy脚程极快,闲聊的时间里已经把这一层商场走了一遍,除了一些塑料和钢铁残骸——鱼翅听了他的描述后说应该是“羽毛球拍”,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球”的东西存在。“蓝色、绿色,会反复变换形态,像是有了形状的风一般飘忽。”

    

“听起来很漂亮。”鱼翅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句,“监测报告你那附近三小时后会有地震,找不到东西就快些走吧。”

    

“行。”Feezy应了声,伸手从地上拿起一根大概手臂长的垒球棍,在手里颠了颠确认了它经过这么多年的坚固程度,直接就把它当成了可用的武器抓在手里。

    

“再帮我校对下路线呗。”

    

“好,我一会儿告诉你,如果通讯那时候还没断的话。”

    

“如果通讯断了我又不知道路,我可就随心乱走了啊。”Feezy回呛一句。

    

“你想怎么走怎么走呗,反正方向盘在你手里我又管不着。”鱼翅那边和他怼了两句就没动静,搞得Feezy以为是通讯又无声无息地受到影响断开,结果一会儿后鱼翅就回来,替他重新校对好了到华夏的路线。


不是的,其实你可以管得着的。Feezy心里想,往控制面板里输入线路。我听你读书、和你辩论,又将大脑的职责交予你,信任你规划的我朝你而去的路线。所以你是可以管得着的。

    

“对了,太阳真的会氦闪吗?”他等鱼翅讲完话,装着漫不经心的问,三两步跨上台阶,回到冻土上启动自己的载具,继续向鱼翅在的华夏的地下城奔去。

    

“会。”鱼翅很坚定地回答,“几百年来的观测数据都是这么说的。”



5

    

“洛十八,我们监测到你在非预计坐标点的异常停留,报告你的情况。”

    

“我从罗弗敦群岛出发后一直按照设定路线行驶,沿途无任何生命迹象及建筑痕迹。今日早晨我按照预定计划继续沿线行驶,检测器于14时37分发出信号,检测到建筑和金属,就在我目前所在的坐标点。”

    

我从耳机里给出回复,用配备的手杖狠狠一击砸碎了挡在面前的土块,进到建筑物内才发现我没找到正门,是直接在墙上凿了个洞出来。但管他呢,反正也没人会因为我毁坏公共设施罚我的钱。

    

闯进来的时候我眼前又闪了一下,再一次在视线边缘看到了那个穿着赤红色的人影,穿着旧日技术造出来的臃肿防护服一闪而过。我抬头朝着人影消失的地方看,隐约察觉到那似乎是一个通道,防护服的智能指引也早就为我计算出了路径,完全不用担心会不会一步下去,这栋不知道多少岁的建筑就塌了。

    

商场里的东西早百千年前就被搬空,或者堙灭在漫长岁月和自逃逸时代起无处不在的宇宙辐射里,幸存到最后的不过两三块金属,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侧身从撬开的门缝里钻过,第无数次感慨研究院做的少数几件好事之一就是始终坚持改良防护服,做成了如今这种贴身轻便的样式。

    

人类啊,这么多年来别的都没什么大进展,唯独在怎么保命这一块,想法和实践层出不穷。

    

我顺着楼梯台阶一路向下,第二层的门试了试没推开,我懒得多做尝试,就直接下到了第三层,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急不可耐,就好像在脑海里,那里有什么在呼唤我。

    

第三层比上两层还要萧条,配得上一句“家徒四壁”,但是墙壁上却又有很多划痕,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像是弹孔的坑洞,要我猜测,是被人暴力清过场,只留下正中央那一块,放着一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物体。

    

等到稍近一些我就认出来了。无他,这个物体在之前翻看的日记本上也出现过,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出现在日记本挺前面的地方,除了整体图还有各零件拆分出来的详细设计图,旁边还批注了这个东西的名字叫做“打气筒”,用来给一种叫做“足球”的黑白相间的圆形密闭皮革制品充气。第二次出现的时候日记本的字迹已经换了,也没有图,只是说自己做出了打气筒,到老地方给足球充了气。

    

我没敢轻举妄动,绕着这个叫做打气筒的小玩意儿走了一圈,让陆十三和研究员们能尽量看清楚。

    

“洛十八,你试试看,能不能拿起来。”我绕完圈就站在旁边等着,不一会儿陆十三就和我说了结果。他几乎从没完整地喊过我的名字,经常都是“喂”、“嘿”的叫,好一些会叫我“洛”,但每次完整喊我名字都意味着有重要的事。

    

“仔细一些。”

    

“好,”我回到,蹲到打气筒旁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快要碰到的时候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碰到的时候打气筒没什么变化,我缓而又缓地放上第二根和第三根手指,试图把它抓起来,但是抓起来的下一秒,打气筒就直接在我手上崩碎,直接成了灰落去地上,堆成一个小小的圆锥形。

    

“……没关系,你继续走吧。”陆十三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叹了口气催促我赶路,“通过日记已经能确定亚欧大陆上是有大规模地下城的,只希望那里还能留住些东西。”



6

    

“你到哪里了?”

    

Feezy一路往亚欧大陆走,正处于远日点的地球远不像鱼翅给他念的那些故事里那么柔和与包容,有自然、城市和文明,而是近乎处处是可以致命的裂隙和雪坑,费劲心力也不过才到达一个由很多砖块堆叠的地方,长长一条地沿着山脉蜿蜒,如同盘踞的墨黑色游龙。

    

“唔,我应该离你不远了。我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有一段很长的建筑,隔一段高起一块,墙壁上还有孔洞。”Feezy已经很习惯和鱼翅通过这样的描述对自己进行定位,这一路走来他们的交流除了交流读书心得便是定位,偶尔还会为飞船派还是地球派的问题进行争论。

    

Feezy不信太阳会氦闪,也不信太阳不会氦闪。所以他瞒着父母甚至拒绝了加入联合科研机构的邀请,自己一个在地面上漂浪。

    

“你应该是到了前太阳时代的长城,那是中国的标志性建筑。到了那儿的话,你离地下城最近的一个入口已经很近了。”鱼翅就好像是一个搜索引擎,无论Feezy所在的地点有多么刁钻,又或者是干脆就偏离了路线,深入了似乎延伸到无限尽头的冰原,只要Feezy描述了他周围的环境,鱼翅总能找出他的位置,然后为他指出一条生路。

    

“今天有书可读么?”Feezy站在长城的烽火台上,感觉自己离天空又近了一些,极目远望甚至能看到上升了很多的海平线。

    

多年前修建这个建筑的时候,地上还有野草和尘土,先人们站在这儿,看到潮水般来犯的敌军和马蹄下的扬尘,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们会不会和他一样,不觉得自己能活,却也不信自己会死?

    

“你还真就来我这儿听书了。”鱼翅的声音带了点笑意,随后是纸张翻动的哗啦哗啦声,停下来之后鱼翅念书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我接着上次的继续往下。”

    

……讲述者的可信度决定了事件的真实性。这里的“可信度”指的并不是讲述者曾经发表过的言论是否经得起事实的检验,它只是指演员/报道者表现出来的真诚、真实或吸引力……”❸

    

Feezy一边听着鱼翅始终不紧不慢的声音,在现在站着的位置留了个自己前两日做出来的定位装置,随后让载具变换成雪橇的样子,沿着长城的起伏找了个下坡的方向滑了下去,厚实的积雪被压出两条深深的辙印。过了几个坡之后速度越来越快,后来甚至都不需要载具的动力装置帮助,雪橇本身的速度就足以征服长城的每一个起伏。

    

“你那边怎么好像有点吵?”Feezy耳朵尖,本来一边滑雪一边听着鱼翅念书,就好像有人在他背后拥着他,在他耳边呢喃,和他一起入了这副天地间再无人欣赏的景,却在这时候听到一向安静的背景里传来了突兀的嘈杂。

    

“啊,有人进来了,是飞船派。”鱼翅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好像什么都不会让他产生情绪波动,有时候让Feezy恍然他是个冷心冷情的AI,而比起做研究到魔怔的人,Feezy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到底哪个结果更让人惶恐。

    

“你不是……”Feezy刚想问你不是在研究所里权限不低,研究所也应该为你们提供了最高级别的保护,问题前几个字出口的瞬间反应过来闯进来的只可能是普通民众,而研究所从来不会伤害任何人。

    

“我的门禁大概还能挡三分钟。”鱼翅自己站起来开始窸窸窣窣的收拾一些东西,交代后事似的一股脑倒出了所有,“你从刚才的长城往西南走,大概再有一天半就能找到地下城的9号入口。如果可以的话,到3号城区1号街51号,那是我的住址,我能记得的书我之前都写下来放在了保险箱里,送给你了。”

   

“鱼翅,你别傻。你能走的,对吧?”Feezy对着耳机语气急促,一时不察还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口,一边咳得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一边还记着叫鱼翅快些离开。“你们都该有应急通道的!你快走啊!”

    

“Feezy,你还不明白吗?我走不了。只要研究所有一个人活着,他们就不会放弃发泄情绪,一旦数据被毁了,所有人类都要死了。”

    

“可你会死。”Feezy一时语塞,“而且送礼不亲自前来,也太没诚意了吧。”

    

“是,我会死。”鱼翅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而嘈杂声和人们愤怒的呼喊也越来越明显,“但人类能活。”

    

“Feezy,无法察觉谎言的社会是没有自由的。”❹鱼翅可能现在正在笑,因为Feezy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轻松的笑意,“无法察觉真相的社会也是没有自由的。”

    

“别去,别死。”Feezy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尽管立马调动载具开始朝西南走,但正如鱼翅所说,他离最近的地下城入口尚有一天半的路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得及做一个英雄。“别死。”求求你。

    

耳机里嘈杂声越来越近,似乎仅仅只有一墙之隔了。

    

“Feezy,谢谢你成为我的听众,很抱歉这次牵连到你。但我养了一年三个月的乌羽玉死了。”鱼翅也没说话,等到门开之后才这么和他说,随后耳机里传来被放在什么地方的“咔哒”一声,再没了鱼翅的动静,只有不知道多少个粗粝的嗓子混杂在一起,喊着“把他们拖出去!”

    

Feezy听懂了这句话,身子一歪直接从雪橇样子的载具上翻了下去,在厚重的积雪里砸出一个人形的坑。他宁愿自己的记性没那么好,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个在鱼翅念过的书里提过的,鱼翅专门和他解释过的植物。

    

乌羽玉,前太阳时代的一种仙人掌,一旦食用就会让人产生飘飘欲仙的幻觉。它能给人的是也只是一场美梦。

    

从这一句话里,他终于窥见了鱼翅从和他在收音机频道相遇后态度奇怪的原因,知道了为什么他能走得毫无挂念却又对他抱歉。从始至终,鱼翅都认为这个听众不过是他自己被寂寞折磨疯了的臆想,所以才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甚至最后还要道歉。

    

他在坑底躺了好一会儿,等到身上都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之后突然坐起来,一手撑着身下已经压厚实的雪,另一只手摸到了载具把自己从坑底拉出来,抬头的一刹那发现远处传来一阵刺眼的光。

    

太阳,氦闪了。

    

    



Feezy一天后到了地下城,进去之前他绕着外围转了一圈,不意外地发现了一块湖水里密密麻麻站着的尸体。

    

所有人都对那里避之不及,看向那个方向的每一眼都受到良心的谴责。他却直愣愣闯进去,在里面走了一天一夜把每个人的面孔都仔细看过。他不知道鱼翅长什么样,甚至不知道失真的音色后他是年老还是年少。他找不到他。

    

但这么走完一圈下来,他肯定见到了他。


死亡的无情将鱼翅从Feezy心中的神坛拉下,于是那个会给他读故事,陪他打趣的人也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犹如蜉蝣,不识朝暮春秋。他人嘴皮子一碰便是兴衰,手掌翻覆便是生死,脆弱无匹。

    

可他又救了众生,便在众生之中,让Feezy连泄愤都没了途径。

    




之后他去了地下城。科研机构没了原班人马,但托记忆植入的福,后继者能很快顶上。在那一日所有地球派自愿跟随飞船派离开之后,也没人想到来泄愤,所有的数据和仪器都还留存完好,甚至还有人贴心的留下了提示,做足了为后继者铺路的准备。

    

Feezy按照地址去了鱼翅的家,拿走了保险箱和桌面上的日记。

    

日记摊开在鱼翅查到打气筒设计图之后画下来的那一页。

    

    



他顺着来路回了亨宁斯维尔,坐在载具变成的橡皮艇上一脚踢飞了那颗他费尽心力仿制的叫做“足球”的东西。满气的皮球受了力,从地面冲去天空。

    

他不再继续看终于成功踢出的球,抱着保险箱计划把它埋葬。

    

皮球在空中被不知哪来的风吹得颤了颤,随后就像清醒后的幻觉一般在半空中消失。

   

一年零四个月,凯尔凯帕特岛❺终于沉没。



7

    

我没花多少功夫就到了华夏地下城的位置。无他,这座地下城实在是太大了,探测仪隔老远就开始“滴滴滴”的叫,催的我心烦。

    

很奇怪的,地下城的一个入口外,居然密密麻麻伫立了上千套加热服,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我离开飞船检查的时候,发现那些加热服里居然还有残存的燃料。真是奇怪,难道是什么处刑吗?我们的历史书里也没讲过这些。

    

当时应该是刹车时代了,死亡如影随形的日子,每个有生力量都那么宝贵,居然还会有这种大规模的人为造成的死亡。先辈们有时候的决定也实在是让人诧异。

    

华夏地下城根据我学过的历史,当年遭受过一次岩浆入侵,好几个城区都被吞没。好在现在岩浆早就冷却,到时候看能不能想办法炸开,让陆十三他们看看地下城的内部构造。

    

我撬开了密闭门,试探了一下台阶的稳固程度之后放心地一跃而下,由着自己在零重力状态下慢悠悠落到下一层地面。

    

地下城和我们在史书里看到的城市没什么两样,路灯、人行道、车道、房屋。我漫无目的地瞎转悠,等着耳机里传来陆十三断断续续的指令。

    

再又一次循着陆十三的指令左拐右拐之后,我发现我停到了一扇房门前。

    

“……刚才通过同步屏的画面,这间房屋是唯一关好了门的,里面或许还会有东西剩下,你进去看看。”陆十三在我的耳机里还在解释选择的原因,我直接就上手推了推房门,没推动,随后找出铲子再一次开始撬门大业。

   

屋子内很干净,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收拾过,又因为封在地下城里的缘故,几乎是没有落下灰尘,就仿佛屋子主人昨日才离开,马上就能回来。

    

“哎,这里有盆绿色的玩意儿!”我眼尖看到桌子边摆着的一个白色小盆,里面放着土,上面放着一个绿色的圆球,还长着白色的尖刺。

    

“那是……仙人掌?”陆十三甚至比我更惊讶,“怎么会活着?”

    

“洛十八,你去看看那盆东西。”

    

“好嘞!”我就等着陆十三这句话,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子边,脸凑到花盆边仔细观察,一看才发现那哪是什么绿色植物,分明就是有人用不知道什么东西堆出来又蒙了层布料的仿制品,摆在这儿自欺欺人用的。

    

很奇怪,刚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还只是在好奇,可凑近一看那些略显粗糙的布料针脚,心却突然像是被上千根针狠狠地一戳,翻涌的一股恨意和悲哀潮水般袭来,几乎是瞬间就将我吞没。

    

我腿下一软,全靠手及时撑住桌子才没一脑袋栽去地上,没理会耳机里陆十三看到我的心率异常后骤然尖锐的询问,恍惚间看到一个瘦高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坐在床沿边,跪在房间里,手里拿着日记本,怀里护着一只看着眼熟的黑色保险箱。

    

“……陆十三,你能看到吗?”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咽了口唾沫之后开口问道。

    

“我什么都没看到。”

    

“洛十八,回来吧。任务到这里已经圆满完成了。”

    

“可是……”

    

“洛十八,回来吧。我们的防护服还需要改进,地球附近的宇宙辐射太强了,对你造成了太大影响。”陆十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和以前每一次一样,无论我闯了祸还是犯了错,他都有办法。“你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洛十八,你该回来了。”

    

“……我想,再去一次我降落那里。”我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如果不去这一次,我将会终生后悔。

    

“洛十八,你的燃料不多了。”陆十三提醒我,“你必须返程了。”

    

“……外面那些加热服。”我向来对文字不太敏感的脑子终于想起了日记里记叙的那一次无声又悲壮的死亡,于是愈发难以开口,“我刚才看了,那里面有剩余能源……可以提纯做燃料。”

    

    


我花了7天时间回到我降落的地点,陆十三告诉我根据流传下来的经纬图定位,那里叫做亨宁斯维尔,有一个足球场。

    

在漫长岁月里退下去的海平线让山脊再一次露出水面,我沿着山脊线走了一遍又一遍,绕了一圈又一圈,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

    

陆十三后来之所以同意我再走这一遭,也不过是算出了虫洞的开启还是在这附近,从亨宁斯维尔起飞是最快捷的路径。

    

终于,我感觉自己摆脱了所有的幻觉影响,抬脚准备进入飞行器离开地球,却发现飞行器下方的岩石之间,卡着一颗黑白相间的球,就如同我在日记本和幻觉里看到的那样。


也像是五十二天前,突然出现在空中砸中我的飞行器的那个东西。

    

耳机里陆十三反复催促我他们已经观测到了跃迁点,让我迅速回返。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拿出那颗足球,把它抱上了飞行器,使得本就狭小的“鱼缸”更显拥挤。

    

足球被我放入储物间的那一刻,保险箱突然亮起了蓝色的指示灯,休眠多年的AI拼着最后一点能源用温柔的女声说:“检测到拥有者相关基因片段,隐藏音频已解锁。”

    

我手一松皮球就落到了地上,还弹了两弹,仿佛刚做出来。我没心思仔细去听音频,反正有陆十三他们,直接转身冲去工具箱里拿出了多功能小刀,不管不顾地划开皮球的表面,发现里面躺着两缕头发。

    

“……我从我认为是你的那个人头上割了缕头发下来,和我的打了个结,一起放在了足球里……”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么说。

    

我突然间泪流满面。

    




后记

    

我回到蓬莱的时候受到了热烈欢迎。

    

蓬莱是我们找到的新的居住地,因为搬迁的时候中国人剩的最多,在取名字的时候占了优势,所以叫做蓬莱,据说是前太阳时代的古代传说里的一座仙山。    

    

回来后我被陆十三拉去医院从头到尾做了一次检查,结果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身体承受辐射有些过量,调整一段时间就好。陆十三一听比谁都上火,压着我在医院整整躺了两个月。

    

期间我和他聊了很多次关于这个任务的细节,我也问过他,我看到的那些幻影,究竟是我自己看了日记后脑补的故事,还是我真的成为了什么天选之子?如果是我编的故事,那个落在飞行器下近乎崭新的足球又是什么?如果我是什么天选之子,那为什么独独给我看到?

    

“科研院动用了宇宙模型,”陆十三对着我总是不太能坚持说谎,在我出院那天终于和盘托出,“今天才算出结果。你到的那天和很多年前,也就是逃逸时代的某一年,在群岛上空,都有出现极光的条件。多年前地球还有大气,尽管现在没有大气,我们看不见,但我们偏偏是通过虫洞跃迁过去的。”他也受到科研院保密协议的约束,不能多说。

    

但我想明白了。

    

罗弗敦群岛的亨宁斯维尔上空的扭曲让我的飞行器与足球相撞,继而导致了这一场磁场紊乱和时空重叠。

    

他们是幻觉,也是真相,而我作为这么多年来重回地球的人,将是唯一的故事讲述者。

    

这是一场再不可复制的巧合,一个再不可见的北极光下的奇迹。



——END——



❶:摘自《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by(美)菲利普·迪克

❷:摘自《失明症漫记》by(葡)若泽·萨拉马戈

❸:摘自《娱乐至死》by(美)尼尔·波兹曼

❹:摘自《娱乐至死》by(美)尼尔·波兹曼

❺:源于《洛丽塔》by(俄裔美国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意为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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